金漢虛代表作:夜吊(節(jié)選)
(原載《全民抗戰(zhàn)》周刊1940年144期)
從黑暗里吹來的夜風(fēng),,把平靜的江面激起了我數(shù)個波浪,一個一個撞到劃子頭前發(fā)出喘息一般的聲音,。
劃夫像是給什么東西梗住了喉頭,,一句話也不說,只咿呀咿呀地搖著櫓,,把劃子穿進了江面的黑暗,,向?qū)Π恶側(cè)ァ?/span>
這個城市叫做常德,是一個內(nèi)地的商埠,,在商業(yè)上并不十分為世人所知,;然而在文學(xué)上卻不是一個生疏的地方。在距今一千多年以前,,我們的隱逸詩人陶淵明先生曾以這個地方為背景,,寫過一篇《桃花源記》,來描繪他的烏托邦社會,。
到現(xiàn)在為止,,這個城市已經(jīng)被轟炸了三次:第一次在汽車站附近和一個廢棄了的飛機場挨了幾顆“皇軍”的炸彈,炸毀了一些無辜的草皮,;第二次,,“皇軍”的轟炸機看中了商業(yè)中心區(qū)域,要把它全部摧毀,,但是炸彈帶得不夠,,還剩下了東邊的一部分。人們還可以在這條狹小的街道上度過其余生,。因此,,第三次就為這點殘余的街市派來三十多架轟炸機,,把泥土和磚石轟炸得翻起來,僅僅在兩三個小時內(nèi),,毀滅了好幾百個張皇失措的老百姓,。日本帝國主義的空軍,對于轟炸手無雨鐵的老百姓的技術(shù),,的確是很高超的,,他們不僅會擲炸彈,而且還會擲石頭,。這樣,,才可把一些膽小的慌張的老百姓從隱蔽的地方嚇出來亂奔,而“皇軍”武士道的勇士們就可從容掃射,,進行慘酷的殺人游戲,。
劃子猛然在暗中碰著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了一下,。
“到岸了,!”劃夫收住擼,第一次開口喊了一聲,。
現(xiàn)在不這是下午七點鐘的光景,,但已沒有一個人還在這里行走。碼頭上本來是非常熱鬧的,。今夜都不見了,。
靠近碼頭石階的地方,有一條彎曲的淺溝:這是一個防空壕的遺跡,。溝里塞滿了泥土,,想是在轟炸時被震塌了的。石頭的碎片雜亂地散在淺溝內(nèi)外,,在暗中現(xiàn)出蒼白的顏色,。
摸進了城內(nèi),倒覺得十分開敞,,橫在眼前的只有一些斷墻的黑影,;有幾處的窗戶和大門還默然殘存,透見陰暗的夜空,。在白天,,從這里一直望到對面的城門,竟是沒有什么遮攔的,,倒塌后房屋十分狼藉,,舊時的街道已經(jīng)分辨不出來,到處都是瓦礫,到處都是荒涼,,站立在這個龐大的焦墟之上,,直覺得有點茫茫的。
猛然記起有一個朋友曾住在這條街的附近,。便跌蹌地轉(zhuǎn)過街口,,尋到一座斷墻下,停了一停,,什么都已改變了模樣,。我想,也許是我的記憶有了錯誤,。繼續(xù)向前面找,,又向后尋覓,都不對,,只得依舊走到原來的地方,。
“一定是在這里”。最后,,我仍然這樣決定,,可是這里還有什么呢?除了黑暗,、荒涼和焦臭之外,。
事件還有出乎意料之外的,死難在這次轟炸這中的人中竟有幾個外國傳教士,,他們不幸一同作了日本帝國主義這只要吞噬全人類的野獸的實驗品。有些中國人以為東洋飛機不敢轟炸白種人,,因之常常躲避到教堂,,托庇于洋人旗幟之下;白種人也同樣有一種錯誤的觀念,,以為日本飛機決不敢漠視他們的權(quán)利,。然而那天日本飛機的殘忍行為,完全糾正了這類錯誤的觀念,,除了城郊一座天主堂外,,其余城內(nèi)外十多個教堂全部被毀滅了。什么美國的,、英國的國徽以及大大小小的十字架,,都在東洋炸彈之下“粉身碎骨”了。
老牧師查士敦的教堂在城內(nèi)的東街,,大火把這個教堂完全包圍,;他與一百多個來在教堂避難的教徒們都沒有方法逃出來,可是火勢漸漸逼近了,漸漸屋頂著火了,,他們只得躲到堂后空地上來,。他們一邊恐懼的跪下,一邊伏著虔誠地祈禱“在天上的父”,,希望冥冥中會伸來一只奇跡的巨手,,來解救他們的苦難,但上帝沒有答應(yīng)他們,。后來,,這個圣潔的孤島竟被火海所淹沒,火的熱度超過了人類生命力的強度,,老牧師,、他的夫人、養(yǎng)女和許多教徒全被燒烤死了,。只有一個青年牧師和南洋女傳教士用的一根竹篙縋入井中才幸免于難,。這位青年牧師現(xiàn)在每一提及這場苦難,便熱淚迸流,,痛斥日本帝國主義的殘酷,。
我想繼續(xù)走向前去,把這黑暗的瓦礫踏遍,,然而我已難耐這心頭的痛楚,,我不能再在這個殘骸上踟躕了。